心之狂野
展览时间
3月14日-7月13日
展览地点
Fotografiska
上海市静安区光复路127号
菲律宾女性艺术家瓦维·纳瓦罗扎的国内首次个展《心之狂野》正于 Fotografiska 影像艺术中心展出。开展周末,艺术家本人来到现场,与展览学术支持格布共同围绕本次展览及艺术家作品进行了深入探讨。(以下对谈回顾中格布简称为GB,瓦维·纳瓦罗扎简称为WN)
GB:可以向我们介绍一下这幅作品的名字《罗萨斯·潘丹(归来,自拍)》(Rosas Pandan [Volviendo, Self-Portrait])从何而来吗?我听说这也是一首菲律宾民谣。
WN:就像世界上所有地方一样,我们也有那些父母唱给孩子的歌,其中许多是来自乡村的民谣。《罗萨斯·潘丹》是一首广为流传的民谣,它来自菲律宾的米沙鄢群岛(Visayas),而我的父母就来自那里。
这首歌的故事非常简单,讲述了一位来自偏远乡村的美丽女孩,她来到城镇的中心参加当地的节庆活动。当她走进城里,唱起祖先传承下来的古老歌曲时,所有人都为她的美丽所折服。这首歌本身旋律简单,歌词纯真的。但让我感到震撼的是,它被世界各地的人传唱。从莫斯科、新西兰、犹他州、匈牙利……许多合唱团都在用自己的母语演唱这首歌。他们用男女混声合唱的方式,让这首关于乡村女孩的歌在世界各地回响。
所以,在创作《罗萨斯·潘丹》这幅作品时,我问自己——这不正是菲律宾海外移民工人的故事吗?
作为跨国族群,菲律宾人已经遍布世界的各个角落,但无论你来自哪里,即便是很遥远的地方,你最终总能寻找到真正的自我。
这就是《罗萨斯·潘丹》这幅作品的灵感来源。
GB:在《两块岩石(大西洋,太平洋)》(2 Rocks [Atlantic, Pacific] )这张作品里我们可以看到你加入了手套和石头这样的元素,我想知道这是否与更广泛的跨国现象有关,尤其是菲律宾海外移工的议题,你能谈谈你对此的看法吗?
WN:跨国性确实是许多菲律宾人正在面对的现实。但不仅仅是菲律宾人,如今世界都变得更加全球化,许多国家的人都在经历类似的迁徙。
我无法代替菲律宾移工发声,但我可以想象,一个远离故土的人内心的感受——他们如何在异乡敞开心胸吸收新事物,同时不忘本真心。这种经历就像是一场持续不断的对话:你要选择保留哪些东西,又要接受哪些新的事物来适应环境?
在这张作品中我选择使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来表现这一点——这两块石头,一块来自太平洋,另一块来自大西洋。这些古老的岩石可能已有数十亿年的历史。无论我们来自哪里,它们象征着一种我们共同拥有的历史和故事。
GB:你通常需要花费多长时间来布置这些场景?
WN:说实话,布景时我常常忘记时间,因为这个过程真的需要大量的体力工作,你需要把所有需要的物品都放置在场景里,尤其当你需要额外的道具,比如椅子或其他实物时消耗就更大了。我的创作方式是非常直觉性的,对我来说,工作室就像是一块画布,我必须一步一步地把物品放好,从背景到前景,一层层地搭建整个场景。在这之后是摄影灯的架设(通常是三到五个)、和相机的架设。等到前面所有步骤完成后,我开始穿衣、化妆。到这个阶段,我已经非常疲惫了。我常常会想:“天啊,我根本不想再继续了。” 但问题是,我无法雇佣助理来帮忙,因为这个布景完全是在我头脑中构思出来的,它没有严格的规划,也无法提前安排好前后场景层次,我必须亲手去完成这一切。
当我最终坐到镜头前,或者像这样躺下,那已经是最后一步了。此时,我需要让自己完全进入这个画面。而这不仅仅是“拍一张照片”——我需要唤起所有相关的记忆,也许是那些历史上的女性形象,也许是母亲的故事,或者是其他深刻的情感。我必须让自己真正置身于那个情境之中,忘记疲惫,甚至忘记自己。
很多人会问:“照片里是你吗?”是的,那是我的脸,但画面中的人不仅仅是我。在这一刻,我必须调动所有的情感、经历和记忆,让它们汇聚成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并不是外在的、强硬的,而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柔韧与坚强。
传统观念认为摄影应该是快速的、即时的,但在我的创作中,摄影却是极其缓慢的一件事情。
GB:就像在《罗萨斯·潘丹》那幅作品中的绿色塑料花一样,我发现你常常赞颂菲律宾人擅长将生活中的日常物件或材料循环利用的能力,让它们重新变成有实用价值或是美丽的东西。这次展览中展出的《未命名》(Untitled) 似乎也在试图呈现这个概念,可以和我们聊聊你是怎么理解 "wideness" 这个概念的吗,以及它是如何在你的作品体现的?我很喜欢对日常物件的转化这一点的观察——将那些我们司空见惯的材料,赋予它们更深层次的意义,让它们成为更大的东西、更有力量的象征。
WN:在菲律宾,我们的生活环境充满着 “过剩”——材料的过剩、非正式建筑的过剩、甚至是植物与生命力的过剩。正是这种环境,使得创造力成为生存的一部分。在我的作品中,我利用这些元素,试图提供另一种重新思考它们的方式。例如织物——菲律宾有着大量使用二手物品的文化习惯,这些旧布料、旧衣物,原本可能被视为廉价、无用的东西,但它们却成为了创造力的源泉。对我而言,它们不仅仅是材料,更是一种可供挖掘的文化资源,是一种持续再生、再创造的过程。这也回到我之前提到的理念:事物不需要在它们当下的状态停止发展,而是可以被不断地再塑、再生。
关于 "wideness",我认为它代表了一种自我生成和持续再生的能力。它是一种开放性——不仅仅局限于某种特定的形式,而是始终在不断扩展和延展自身。
GB:你的作品中时常讲述自我颠覆、再发现和自我重生的主题,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吗?
WN:要让自我重生,就必须舍弃一些旧的东西,重新假设和构建自己。这种转变对我来说,恰恰发生在我成为母亲之后。
在成为母亲之前,艺术是我唯一的创造,它占据了我全部的时间和精力,几乎所有的思维都围绕着它转动。成为母亲后,我经历了一个巨大的转变,重新思考了艺术在我生活中的角色,甚至曾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应该放弃艺术,因为我已经创造了一个无法离开我的生命。
这带来了一种类似于“自我重生”的转变,让艺术家成为了另一种存在——既是艺术家也是母亲,这是关于“创作”的两种不同表现形式。我曾以为成为母亲后,艺术家的角色就结束了,然而艺术并没有因此在我的生命中消失,反而在这种转变中得到了强化。艺术与母性之间形成了一种持续对话的关系,艺术家和母亲的双重身份彼此交织在一起,它不仅让我与自己连接,也让我与历史上代代相传的母亲们产生连接。
GB: 在你的创作中我们总是可以看到正在进行的相互对话。就像右边这幅作品,它呈现了女性的双重身份——艺术家和母亲。对你来说,作为一个女性意味着什么?在这幅作品中,你是如何表现女性身份的?
WN:是的,这在我的作品中自然而然地出现。我不会特别宣称自己是一个女性主义艺术家,或者总是只关注女性,但这确实是我所了解的领域,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女性。在我的作品中,我之所以总是在强调这一点,是因为在艺术历史中对女性艺术家及其杰出作品的认可一直存在缺失。
如果你是一个从事艺术创作的女性,你并不会把特地把自己标榜为女性艺术家,你只是在创作。作品本身需要为自己发声,这就是我的观点。
GB:你如何看待同时作为艺术家和母亲的经历?
WN:这确实是一个不太容易处理的现实问题,你确实需要做出牺牲。如果幸运的话,你在创作过程中所获得的创造力,也能够帮助你更好地安排生活,即使生活非常忙碌,你依然办法找到机会去创作艺术。
GB:作品中的红色窗帘是意图分隔两种角色吗?
WN:看起来像是那样,但是如果你仔细注意一下地板就会发现,她们其实是一体的——我喜欢在作品中藏一些类似的有趣细节。
GB:我对《Medusa (The Island & Tropical Marble》这件作品的理解是,你在重新书写大理石在西方艺术史中的角色,同时也强调了与之相关的劳动。而通过《The Heart Is A Lonely Hunter》这件作品,你似乎也在重新讲述女性在艺术史上的角色,特别是在现代艺术史中的位置。关于这一点你能展开分享吗?
WN:在我的作品中,有一个重要的方向是关于“重新定位凝视”。在艺术史的叙述中存在一种不平衡,在教育过程中我也可以感受到,现有的文献和教育材料使得我们最初几乎都是通过西方艺术经典去了解艺术的。而对我来说,西方艺术的象征之一就是古希腊罗马的大理石。如果我们提到大理石,脑海中浮现的通常是希腊的雕像、意大利的色彩,以及整个西方艺术所附带的文化背景。这当然是一种概括性的说法。但我发现,菲律宾的某座岛屿上也有大理石,这种大理石从海床一直延伸到山顶,整个岛屿都由大理石构成的。然而由于它位于热带地区,大理石的表面被植物覆盖。
在这个项目中,我使用了“美杜莎”这个名称,因为摄影本身就涉及到“凝视”——是谁在观看?又是谁被凝视?谁被石化?谁成为了石头?在这个装置中,我使用了热带大理石,同时也呈现了那些开采、切割、搬运、加工大理石的工人。实际上,正是艰苦的劳动塑造了这些工人雕塑般的身体形态,而他们本身就是岛上的一部分。所以,我说这座岛屿,这块热带大理石,它看起来就像是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伫立在佛罗伦萨学院美术馆的正中央,扛着一整块巨大的石板。像这样重新构建、重新定位凝视,试图去发现另一种视角,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在这种背景下,我试图通过重新创造经典绘画作品去强调凝视的转换,这样的重新定位,也出现在我对菲律宾国家艺术家费德里科·阿尔奎斯特(Federico Alcuáz)绘画的“再现”中(上图)。因此,所有这些“再创作”都是在提问:如果……会怎样?我试图通过摄影去见证这个探寻的过程。
在对谈中,瓦维·纳瓦罗扎提到,“我以前并不完全理解自己的创作方式,因为有些艺术家会专注于一个主题,不断重复、深化它。而我现在终于明白,我的创作方式不同——我使用不同的元素、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形状,它们看似独立,甚至让人疑惑:“这些东西之间有什么联系?” 我的工作就像是一位指挥家,我要让这些元素和谐共鸣,最终形成一幅完整的画面,一件完整的作品。
这既是我的满足感所在,也是我的挑战。在摄影中,如何让所有的元素像乐团一样和谐演奏,如何让观者在其中感受到节奏、韵律和整体性?我希望大家在 Fotografiska 展出的这组作品中,也能听到这样优美的‘乐章’。”